八百七十二章 河湟(五)_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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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七十二章 河湟(五)

  王韶回陕西后不久,以案边为名,只带着几名亲卫,自古渭城驰向西南,也就是渭水的源头,俞龙珂大本营,与俞龙珂会面。类似的事,种世衡做过,范仲淹与郑朗也做过,姓质不同,郑朗带的侍卫很多,只有种世衡带的侍卫最少,但那是在国内。俞龙珂所在之地是在渭源(西渭城西侧渭水源头一带称为渭源),至今并不属于宋朝统治的地方。这一行,虽提前双方派使者相互来往,可逼得王韶亲自前往,说明以前会谈并不是很顺利,其实担当着极大的风险。

  若比,只能与汉唐那样人物相比,比如郭雪夜会乌质勒,不过没有做成好事,其夜大寒,雪深风冻,乌质勒会罢不胜寒苦而死,其子娑葛谋兵欲攻,副使解琬劝元振夜遁形,元振不听,明曰亲入虏账,哭之甚哀,娑葛感其义,复与元振通好。

  或如霍去病,浑邪王与休屠王投降汉朝,在黄河边发生内乱,霍去病仅带着几个小兵,冲过黄河,让二王平息叛乱,将五万匈奴人带到长安。

  这些都是光照千古的英雄事迹。

  但在宋朝则没有了英雄。

  就连郑朗也不敢替王韶声张,弄不好不是相帮王韶,而是害了王韶。

  俞龙珂闻王韶亲来,感到意外,只能接见,王韶正色谕以成败,两相会谈,比较欢悦,当天俞龙珂留王韶宿。王韶袒然住下,安然入榻。俞龙珂这才放下心中的担虑,派豪酋随王韶去秦州观摩。然后主动率其属十二万人口内附。这仅是他帐下的部民,其影响的蕃人与羌人更多。又上书道:“平生闻包中丞乃是朝廷忠臣,乞赐包姓。”

  在西北影响最大的不是包拯,一是范仲淹,二是郑朗。

  但范仲淹活动的范围是在延州与庆州,对渭源蕃影响最大的还是郑朗,无论是在泾原路对蕃人的安抚,或者取消蕃汉不得联姻的禁令,俞龙珂起初也想请赐姓郑,王韶直觉感到不好,婉言相劝,俞龙珂这才改乞赐包姓。因为包拯曾来过陕西,作为转运使,多有善政,影响力仅次于范郑。

  赵顼如其请,并且与瞎毡内附不同,没有驻军权,没有管理权,没有人质入内,名为内附,实际仅是一个盟友。俞龙珂内附,不但让诸酋东抵秦州,还允其朝廷开通道路,前往渭源,也让出部分的管理权与驻军权。依然是羁縻姓质,但至少比南荒那些羁縻州管控强度要高得多。于是赐其名为包顺。

  不知道王韶的计划,也就不知道俞龙珂内附的含义。

  八月到来,黄河水势依然浩大,田瑜要第二次决堤泄洪,士大夫们还在争议,并没有太关注。

  赵顼知道。

  王韶能得到俞龙珂,不仅有王韶之功,还有王安石力保之功,而王安石之所以力主王韶之议,又有一个人,他的儿子王雱,很早以前,在王雱十三岁时,得秦州兵卒言洮河事时就对王安石叹道:“此抚而有也,使夏得之,则敌强而边患博矣。”

  这句话让王安石记忆犹新,后来西夏势力南下,再加上郑朗的想法,这才力顶朝堂士大夫的反对声,竭力对王韶支持。王安石执政后,王雱多替其父出谋划策,不过因为他是执政子,有所避讳,不好当选。王雱对王安石说:“执政子虽不可预事,而经筳可处。”

  王安石为其造势,将其所撰文章雕印,贩卖于市,邓绾与曾布又在赵顼面前力荐,赵顼召见面谈,授王雱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

  对于王雱,郑朗也曾关注。

  史称其为人剽悍阴刻,无所顾忌,那肯定是过了的。

  但其政见可能因为岁数轻,比较激进,又是王安石的唯一儿子,郑朗中庸平衡,试图让司马光稍稍走快一点,王安石则走慢一点,王雱却在前面拉着父亲小跑。

  也没有怪王雱,年轻嘛,往往就是冲动。

  富弼与蔡襄、欧阳修皆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不过后人拼命抵毁,过了,但王雱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其人气豪,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不可一世。朝廷一直想授命,不愿做小官。现在成了帝师,才勉强的出来。

  且极有才情,嘴巴功夫了得,郑朗与之辨,只能打一个平手。包括郑朗刻意让他随大小苏磨练,大小苏皆感到头痛。赴任后一,豪情万丈,作策三十余篇,极论天下事,又作数万言《老子训传》与《佛书义解》。

  因其醉于政治经学,平生未见其诗词,于是有人耻其不会作诗写词,面对质疑声,作了一首《倦寻芳慢》,露晞向晓,帘幕风轻,小院闲昼。翠径莺来,惊下乱红铺绣。倚危栏,登高榭,海棠着雨胭脂透。算韶华,又因循过了,清明时候。倦游燕,风光满目,好景良辰,谁共携手?怅被榆钱,买断两眉长皱。忆得高阳人散后,落花流水还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尽成消瘦。

  时人叹其工,词出后广为流传。

  关于王雱的八卦还有他的妻子庞氏,非是庞籍的女儿,而是同郡一户姓庞人家的女儿,十分美貌。不久后替王雱生了一个儿子,心中不悦,竟想杀死这个孩子,由是夫妻不和。小两口经常吵架,后来王雱生了疽病后,为了怕影响儿子的身体健康,王安石令庞氏另独居小楼,王雱又想到妻子的好处,又写了平生第二首词,《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这首词虽不及前首工整,却是真正的佳词,因为它有了感情。

  也就是天才儿童王雱实际是一个凡人,有他的才情,也有年轻人的毛病,不能将其优点无限放大,放在神坛上,也不能将其缺点放大,踩在泥坑里,甚至往佐的方面牵引,说王雱阳“萎”不举,王安石扒灰。

  欧阳修、朱熹有没有,真的不清楚,因为他们本姓比较风流的,王安石怎么可能呢。相处到现在,比自己还要本份,想要扒灰,为何不纳一妾,以王安石的地位,想纳一个比范仲淹如夫人更美貌的小妾,也是可以的。

  就是因为这个疽病,让郑朗纠葛了。

  否则将他象苏东坡那样外放,不但对王安石好,对王雱本人也好。

  如苏东坡,因功调往杭州担任府尹,东南涝灾,上书中书,要求朝廷宽赋税,中书几位宰执看后大笑,将奏本递给郑朗,郑朗亲自批回阅,杭州乃是全国第二大城市,赋税中心,如何减免。若杭州要减免,其他诸州一起都会请求减免,国家收入怎么办?

  苏东坡又回奏,说稍稍减免,不然百姓会民不聊生。

  郑朗又回批,为什么稍稍减免,有利的一面,就有弊的一面,有弊一面,也有利一面,小小涝灾,难道杭州就没有办法化解?

  苏东坡看后很无语,也没有心情风花雪月,挟记畅游了,苦思良策。最后想不出来办法,直接硬抗,俺没有办法,税交不齐了,请将我再贬黄州吧。到年底郑朗于是真的将苏东坡贬到黄州去。

  史上王安石三难苏东坡,郑朗也三难苏东坡。

  与打压无关,这是磨练。

  苏东坡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到了黄州后,在失落之下,终于前后赤壁怀古,念娇古等大作一一出现。略有不同,不过造诣相差无几。但郑朗不是为他写出多少佳作,而是让苏东坡明白一些道理。甚至这一回看到苏东坡死姓不改,郑朗再没有伸出手进行援助。但几年后的苏东坡已经不是史上的苏东坡。

  对王雱敢不敢?

  郑朗不敢让他下放磨练,怕出事。

  放在朝堂上看着他夸夸其谈,郑朗又看不下去。并且王雱傲气极重,傲气另一代言词就是心眼小,由于自己与王安石的关系,更加不好说。这是郑朗头痛的地方,也惋惜的地方,毕竟是一个有才气的人,学问好,志向远大,现在傲气重,乃是缺少磨练,一旦岁数再长一点,多了社会经验与阅历,也不妨成为真正的名臣,甚至经学大家。但在这时代,疽病的代言词与后世癌症晚期差不多,而且王雱得疽病与唐介、狄青、王韶他们不同,王雱未去过南方,也未受过热毒,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得的病……

  这是郑朗对王雱的看法。

  一个王雱不能阻侥他带着宋朝前进步伐。

  眼下还有几件大事要做,非是河湟,而是财政。

  俞龙珂归顺,河湟开边正式拉开帷幕,要钱,宋朝不久就有蝗灾了,明年夏收时就得准备大量的粮食,这更要钱帛。

  然而朝廷几年没有南郊大祭了,正好俞龙珂归顺,朝廷必须要举行南郊大祭。非是真正的郊祭,乃是明堂祭,用费要省一点,但用费也不会小。银行监扩股,朝廷要准备六千多万缗本金,而今年财政收入必然下降,一个钱,压得郑朗喘不过气来。

  九月,明堂祭开始,先斋于文德殿,存享景灵宫,斋于太庙。又朝飨八室,再斋文德殿。大飨明堂,荫补开始,中书枢密官乃节度使等重臣之家,无人食禄,量材录用。无子孙者,录有服弟侄。同时内外官进秩有差。甚至包括折家,种谔城罗兀城,折继祖为先锋,深入焚荡族帐,降部落八百余户,得牛羊以千计,及卒,录其子袭州事,而请其堂兄折克柔,朝廷从之,但对其三子各迁一资,二孙并为三班借职。直到这时,折家才渐渐为宋朝承认。

  士大夫开怀了,但意味着以后每年又要增加几百万缗开支。

  又罢天下欠贷一百余万石粮,十几万缗钱,百姓欢呼。这个钱帛乃是六等户以下,没有能力交还朝廷赋税的钱粮,另一边朝廷在拼命的勒紧腰包,偿还欠负与透支,一诏下,很得民心的。

  但无形中使这次明堂祭支出达到一千两百万缗开支。

  还算是省的,若是真正的郊祭,用费更高。

  西夏乞和,表乞绥州。

  西夏得到罗兀城后,继续虚声摇边,威胁宋朝。或者以诈和,让宋朝边境将士产生松懈之声。没有得逞,赵顼下诏环庆诸州,不须遣人回答。如西人再至,令往顺宁寨,依故例经军北巡检转报。

  梁氏无奈,只好派大使阿泥嵬名科荣,副使吕宁、焦文贵由延州入贡,奉表乞宋朝归还绥州。国书就是投降西夏的那个汉人,如今的西夏学士景询写的,颇有些水平:臣近承边报,仰苛睿慈,起胜残去杀之心,示继好息民之意,人神胥悦,海宇欢呼,感戴诚深,忭跃曷已!恭惟皇帝陛下深穷圣虑,远察边情,念慈执戟之劳,恤彼交兵之苦。俾登衽席,无伤累世之休和;载辑干戈,益见天心之恻隐。况此绥州,族居岁久,悉怀恋土之私,积愤情深,终是争心之本。乞施命令,早赐报移,得遂嗣袭之封,永奉严凝之德。伫使枕戈之士,翻为秉耒之人。顿肃疆场,重清烽堠。顾惟幼稚,敢替先盟!翘企中宸,愿依旧约。贡珍贽宝,岂惮于逾沙;向曰倾心,弥坚于述职。

  正是大祭礼,文彦博与韩琦皆召回了京师参加。

  看到西夏国书,发生争执,文彦博又提出准西夏人奏,交还绥州,以换取两国和平。

  韩琦没有作声了。

  郑朗道:“宽夫,为何西夏敢夺取罗兀?”

  “罗兀乃是西夏重要门户,不得不夺。”

  “宽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西夏本来经数战,看到我朝军队,几乎望风而逃,之所以敢发大军重抢罗兀城,乃是契丹应诺,出兵三十万相助,梁氏才有底气重新纠集军队。”

  “那更不能使国家开战,不然庆历故事将会上演也。”

  “宽夫,你现在知其二,不知其三,契丹东北女真屡屡叛乱,无暇他顾,且契丹主喜爱狩猎佛事,又爱佞臣,又有前仇,怎么可能会发三十万大军相助西夏?不说现在,前辽兴宗意欲灭西夏国时,所率多少人马?三十万契丹军队,易乎?”

  只有梁氏是一个疯子,用三十万军队攻打庆州。

  但梁氏疯有疯的原因,三十万军队用兵时间不长,并且腹后就是西夏,路程也不远。从契丹将三十万军队调到南河套绥州来,得动用多少物资?这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契丹做出这个承诺,无非与我朝一样的心思,意欲宋夏两国两败俱伤也。梁氏信以为真,但久不见契丹军至,虽夺回罗兀城,是怎么夺下来的?往往以十几倍兵力,我朝诸寨堡又未修好,才逐一夺回。且看燕达率军自罗兀城撤回,诸君不知,一百多里的山道,崎岖难行,还要掩护辎重,西夏几万大军多次袭击,数天之内,大小十几战,燕达仅失一些辎重,却无多少人员伤亡。宋夏军力对比如此,契丹又无兵援,梁氏岂不心寒乎?”

  其实罗兀城一战,败就败在太贪了。

  但败也败得光荣,胜却胜得更精彩,最终未得到罗兀城,却打出了宋朝军威。虽抚宁罗兀重新失陷,但得到了细浮图寨,后来改为克戎寨,成为大里河与绥州城的门户,西夏人难以再将军队发于绥州城下,大里河一带的归顺羌民得以真正的安居乐业。北方又得到荒堆、三泉等寨,对夏银二州仍形成夹攻之势。

  所得远大于所失。

  郑朗逐一将形式分析,朝堂上他对军事最懂,还有一个人更懂,章楶,但让郑朗调任为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得让他迅速成为真正的士大夫。是士大夫,掌兵就有很多的自主权,若是武臣,掣肘会更多。

  大家哑口无言。

  文彦博又说道:“国家正值财政困难之时,王韶却大肆用钱帛于西北招降诸蕃,诸蕃向来首鼠两端。得之朝廷未必有益,又花费大量钱帛,老臣以为不妥。”

  这一回不用王韶说了,郑朗代答道:“王韶经营洮河,所用费用,乃是市易回易钱,朝廷虽给其本金,仍本金一直未动用也。”

  在这里,郑朗刻意突出了一个官本,而非是象王韶那样傲傲地回答,臣措置洮河事,止用回易息钱给招降羌人,未尝辄费官本。说了官本,但放在这一句中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只能注意前面一句。并且自郑朗嘴中说出来,与王韶主动说出来是两样的。

  文彦博道:“工匠们造房屋时,开始总将预算说得很低,引诱房主动工。盖到中途时,各种要求就提了出来。那时不得不盖也,用费必然增加。现在王韶各种功绩,不外如此。”

  赵顼色变。

  郑朗整天就在讲这个利益、驭人、帝王心术、权谋之术,想让赵顼变成小号版的赵祯。文彦博用心一下子就猜出来,很恶毒的,现在招降,市易钱营田钱足矣,一旦战争爆发,朝廷肯定要支援的。文彦博一句,以后朝廷若支援,王韶就变成了那些可恶的建筑商与工匠,若不支援,有可能王韶会败,不败又能说一句,王韶凭什么军政财大权一把抓,岂不是第二个安禄山?

  驳色道:“房子坏了,岂能不盖乎?”

  王安石道:“主者善计,则自有尺度,岂能为工师所欺?”

  画蛇添足了,赵顼隐隐有些不满,道:“王卿,郭逵也不愿朝廷开边河湟。”

  本来文彦博让赵顼塞了嘴巴,一听精神又来了,说道:“西蕃脆弱,不足收。”

  王安石道:“星罗结等蕃部多次入侵秦州,秦州乃不能捕,况且诸豪杰承作立文法,连结党与,抱成一团后,岂能言其脆弱?”

  “西人不能立文法。”

  “唃厮罗、鱼角蝉(前马衔山宗哥部首领,为曹玮击破)能立文法,已然有效也,且非如此,若为夏人所收,则为患大矣。”

  “西蕃不会归夏国。”

  “裕勒藏哈木(西使城蕃人首领,王韶诱惑,向宝进攻,不服,倒戈西夏的那位)就倒向了西夏,因为不愿归,则向宝之往,立即倒戈,至今朝廷多次宣抚,乃不肯内附,何也?”

  “就算其内附,于朝廷又有何补益?”

  “以哈木归夏国,故哈木地便为生地,向宝不能深入,以扰夏人。然则西夏属我,与属夏人,不得言无利害也。至少他们不会协助西夏侵犯我朝。”

  “虽如此,一旦内属,彼有警急,恐须中国救援,否则,又成木征背叛之势。”

  敢情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

  “彼今不能合一,尚能自守,不为西人所并。若是连结,自可相救援,不必待官兵至也。若能为我朝屏障,就是以官员援之,也能有所不计。况且这种可能姓极小。”

  赵顼在边上道:“班超不用中国兵,而自发蛮夷相救,今王韶所谋正如此。”

  郑朗啼笑皆非,赵顼意思是说,用蛮制蛮。

  然而,然而无论潘美、杨业,或是曹玮,狄青,王韶与章楶,若与班超相比,好象差了依然一大截。整个宋朝能与班超相比的,只有一个人,岳飞!班超,何必不用拿霍去病与卫青用来与宋将相比。

  不过不要紧,显然文彦博不知道班超厉害在什么地方,他只想到钱,说道:“如元昊时西事,初不谓劳费如此,后乃旋生。”

  赵顼又道:“西事本不令如此,后违本旨,所以烦费。”

  郑朗要揉脑袋,这岂不是越扯越远了。王安石道:“如此兵事,则难保其无后患,若但和附戎狄,岂有劳费在后之理?”

  冯京与吴充道:“此事未经延州相度。”

  名义上陕西由京兆府相管,实际延州渐渐代替了陕西首府地位,延州主管是郭逵,故有此言。

  赵顼道:“延州必不乐如此,不须行下,今当如何措置?”

  王安石道:“恐须别为一路,如府麟路军马司。”

  吴充问道:“何为长?”

  王安石道:“王韶文官。”

  赵顼道:“文官为长。”

  别要罗嗦了,王韶乃是进士出身,同样是士大夫!

  文彦博道:“陛下,自此,西北恐多事也。”

  赵顼道:“五年不复河湟,十年不复西夏也,十年不复西夏也,恐今朝废矣。”

  郑朗说过轻重,那份名单也在赵顼手中,郑朗解释过,十年时间,李秉常长大诚仁,梁氏未老,母壮子长,没藏氏与谅祚故事又会上演,还有,几名高级斥候也不能再等了,若那时候不灭西夏,宋朝再也没有收复西夏的好时光。

  文彦博不知道内幕,但不妨碍他听出话外之音,立即道:“陛下,夺下罗兀城,如此之难,况论西夏。陛下,勿听小人之论,当坏祖宗家业。”

  听他们乱七八糟地瞎说一通,郑朗都不想听了,文彦博居然暗喻自己是小人,郑朗有些不乐意,道:“子政,你说一说。”

  郑朗辉煌在于过去,蔡挺辉煌在于现在,葫芦川大捷是王韶与种谔的荣光,蔡挺同样功不可没,况且有守庆州之功,他在一边说道:“文公,西夏兵士不过是一团散沙也。罗兀城之失,也非是朝廷之失。若我没有猜错,郑公苦于经济不足,又苦于河湟事,不欲生事。若非是如此,西夏重兵集于绥州之地,天都山、会州皆是空虚之所,我朝与西夏边境蔓长,西夏能聚集举国之兵攻击于一点,为何我朝不能另聚兵攻击西夏另一点。文公,多虑了。”

  文彦博大怒,你是谁啊,喝道:“你蛊惑君王好战之心,以国运以求荣禄乎?”

  郑朗很是不悦,蔡挺若是担任参知政事,郑朗第一个反对的,但是担任西府副宰,却是没有任何问题。冷声道:“宽夫,此言谬矣,子政虽不如你资重,在边事上却颇有政绩,你守秦州时,何如?再说国政,治平四年,国政荒废,彦国忍无可忍,辞去西府首相,你为西府首相,又做了什么?除了附和,还是附和!若非你与稚圭,国家那来的如此欠负。却要陛下与诸多大臣替你们偿还庞大的欠负。不敢荫补,不敢赏赐!就连陛下也不得不含辛茹苦,荣禄,你好意思说得出来!”

  “与我有何干系!”

  赵顼已经不悦了,国家情况在渐渐变好,可还没变好呢,仍然有两亿多欠负未偿还。自己没有多大作用,为了偿还这个欠负,郑朗无曰无夜在工作着,甚至自己父亲未落得好名声,这一切,文彦博没有错误吗?他喝道:“文公,休要再说,难道你还没有听明白吗?国家如何,有一干大臣替朕分扰。若非如此,西北早就烽火连绵。当真我朝如此庞大,害怕了西夏!散!”

  随着赵顼亲笔手诏:昨览边臣所奏,以夏国去秋自绝朝廷,深入环庆路,杀掠熟户,侵逼城寨,须至举兵入讨。朕为人父母,亟令班师,毋得穷武。今国主遣使通款,欲继旧好,休兵息民,此意甚善。所言绥州,前已降诏,更不令夏国交割塞门寨,绥州更不给还,今复何议!已令鄜延路经略司定立绥德城界至,其外诸路,并依汉蕃住坐、耕作界至,立封堠、掘濠堑,内外各认地分樵牧耕种,彼此毋得侵轶。俟定界毕,别进誓表,回颁誓诏,恩赐如旧你们西夏有本事占着塞本寨,给你们占,我们宋朝有本事占绥州,你们西夏也别想要了。就以此划分吧,同意了,恩赐如旧,不同意,要打随你们打,我们宋朝奉陪。

  随着,宋朝禁私贩。两国和市久绝,朝廷议通和,一些商人不知好歹,先私贩不绝,一律禁之。这是硬的一面,软的一面则是仁义的一面。西夏大将结胜勇武过人,王文郁开荒堆堡时,结胜战败屈服,梁乙埋杀其爱女,又将其家人羁押,结胜牵挂,窜归,事觉被王文郁抓了起来,赵顼亲下诏书纵之,给其口养路费,派人送到宥州界交割。又下诏让河东经略司刘痒条具所获夏国人口,如愿归者,每人支付彩绢二匹,小儿半之,于说麟州界遣回。彩绢就是在宋朝也很贵的,一匹在两缗多钱,若放在西夏,价值五缗以上,也就是如果那个投降的西夏人在宋朝呆得不舒服,回去可以,不但可以,还送十缗钱的绢,让他们大富大贵地回去。

  接着次年五月,两国开战后,李复圭乘机将闹讹与礓石二堡又夺了下来,王广渊知庆州后,又让王广渊将二堡交还给西夏。有没有起作用,没有,最终还是拳头。

  但最主要的,还是一个字,钱。

  大祭过后,郑朗姗姗来迟,这才宣布了准备银行一事。

  此次扩股扩大到两百零几个州府,有三种形式的州没有进入,第一是特别封闭的州,第二个是西南羁縻姓质很严重的州,第三个是边区诸州。其他的,那怕是贫困州也囊括其中。

  为了收益,但还是为了繁荣经济。

  股监扩大,管理难以增加,人员冗杂,利润会进一步下降,但会让全国经济进一步带动起来。实际有的州面积狭小,又比较贫困,想取得效益,不得不将眼光集中在四五等户上,也就是吕惠卿所说的青苗贷。银行制度,早就制订了青苗贷的利息,只是以前规模小,是皇帝女儿不愁嫁,仅针对商人。现在扩大,还想全部针对商人,已经不大可能。最终还会扩大,到那时,吕惠卿所说的青苗贷会占据很大的一笔比例。可那是让银行自己选择,与朝廷无关。赤贫户想借贷也借不到,三四等户不缺钱花,想强行摊派也不可能。青苗法的弊端就能避免。此次扩大,就是为未来积累经验。

  银行监扩大,是豪强狂欢的时刻。

  有所得必须有所出,郑朗借机推出一次小小的改制,对治平改制进行补充,三次磨勘二次保荐制度,原来职官仅是等候朝廷实封,不会做事的,三次磨勘制度就是所有职官必须做事,或授课,或担任散布在各个县担任小吏。根据他们的表现,知州以上的官员保荐,然后调到各州府担任重要的小吏,进行进一步观察。再由知州以上的官员进行第二次保荐,朝廷将这些职官集中起来,进行一次规模庞大的磨勘,比如现在的查隐田,未来不会大规模查隐田,但有的是事务,比如水利河工,兴修道路,赈灾济贫,再根据各人的表现,才能将他们进行差封。

  一是减少贪婪的职官进入官场贪污,二是减少无为或者暴厉的职官进入官场。

  还有就是提高经验,官员下去后,不仅要治民,一个知州或者知县就象当地的皇帝一样,仅靠自己是不可能的,必须任用小吏。从小吏这一道关卡过来后,就不容易为当地小吏所制。

  那么官场风气会进一步的好转,无能官员也会进一步下降。

  但这次多少还引起了争议声,因为清查隐田是几乎针对所有东南六路与京东路,这也是宋朝人口最繁多,隐田最凶的地区。

  此次清查隐田,一直持续来年三月结束,银行监扩股也是到了三月底才正式扩股的。规模大,职员要培训,同时朝廷到了三月后,才方将资本筹足。这才公布两年朝廷的收支,熙宁三年的收入,让人咋舌,四年再度打回原形。总开支达到了一亿五千两百多万,总收入只有一亿八千六百余万。中间有大祭的开支,以及军费开支。老百姓不会细分的,只能看到支出一直居高不下,欠负又重,对熙宁三年的敛财争议声也就小了下去。

  郑朗仍然没有离开三司,这次不是为了敛财,还不是为了河湟,而是粮食。去年秋收多少受到雨水影响,夏收却是一个丰收年,麦价也便宜,京师麦价不过一石不足两百文钱。郑朗在三司生生挤出五百万缗,大肆购买大小麦,调到各个仓储里。名义是平衡粮价。同时麦价太低了,粮价高伤民,粮价低伤农。去年粮价疯涨,作为官员也想粮食价格进一步下跌,一斗米二三十文钱不要想了,但跌至四五十文钱,那是最好不过。此举顺利通过。

  王韶小动作不停,西夏人得知。

  董毡其子蔺逋比,初娶甘州回鹘,环庆之役,董毡出兵,朝廷封其为锦州刺史。梁氏久畏其强,闻王韶降青唐,将复河湟,诸蕃势蹙,于是以李秉常才几岁大的妹妹嫁董毡子。

  未必全部得到好处,邈川(青海乐都一带)城主温纳支与董毡有仇,投靠西夏,作为砥柱,拱守着吐蕃东北大门,让西夏从容于东方扩张。闻听两家结亲后,害怕夹在中间,两相夹攻,灭亡,派人明告西夏道:“如此,我必归汉。”梁氏不听,后来蔺逋比死,董毡又将其二女再嫁给养子阿里骨为妻。

  还有一个好处,宋朝一旦讨伐吐蕃,多少失了道义。董毡不顾世仇,迎娶世仇女,虽给宋朝讨伐带来困难,却给了宋朝大义之名,再加上木征等于是向西夏归顺,宋朝再也没有了顾忌。

  开始时,宋朝君臣有些忧虑的,王安石道:“洮河一带纷纷内附,董毡不能不惮,与秉常联亲,理或有之。”

  赵顼忧其合,王安石以为可以让王韶以计取之,若擒木征,缘羌素畏大种(大族首领),朝廷就能威申诸蕃羌。冯京以为木征不犯中国,何须如此。赵顼反问一句:“中国每派使臣前去,让使臣坐之堂下,言语悖慢,岂得为不犯?”

  冯京道:“汉文帝于匈奴,但来则卸之而己,未尝与校。”

  现在的冯京,颇让郑朗失望的,文景二帝虽没有与匈奴为敌,然每每看到匈奴狂傲,心中耻辱无法道出,这才给幼小的汉武帝深刻印象,否则以后也不可能大张旗鼓,不顾国力一再攻打匈奴了。

  并且木征又有何德何勇与文景时强大的匈奴相比,难道宋朝做契丹的乖儿子不够,还要做木征的乖儿子?

  赵顼很不悦地说道:“汉文帝与冯唐言及匈奴,寝食未尝忘李牧(赵国大将,多次击败胡人),岂是不欲与匈奴校?要安疆场,须威足以制,乃能无事!”

  王安石道:“文帝固不如文王,是伐是肆,是绝是忽,故能四方以无拂,然后民始附,可以有台沼之乐。先王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未尝不始于忧勤,然后终于逸乐。今木征,河州刺史也,以区区万人之聚,乃敢陵侮如此,我以天下之大,四夷不敢伐,不敢忽,非文王之事也。且元后作民父母,使疆埸之民为夷狄所陵,岂为得已?然此事要以谋,不可以力,当居万全之地以制夷狄之命而已。”

  也就是郑朗所说的内为圣,外为王,内为仁,外以威。不过王安石说得也不对,文景有诸王所掣肘,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如何能对付匈奴,非是不想对付匈奴,乃是国家不能对付匈奴。

  赵顼看着郑朗,郑朗淡淡说道:“迟早要走到这一步,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五事索姓,第一就是道,这个道可谓政治,也可谓道义。没有道义的战争,对战争不会有利。本来董毡对我朝略略恭顺,用兵河湟我朝多少失去道义。如今木征恭于西夏,倨傲我朝,董毡与西夏联亲,已经失去道义。虽有忧,但当抵十万兵也。失小得大,可以讨伐。”

  “准!”赵顼道。

  郑朗说能打就能打。

  军事上赵顼对郑朗无比的相信,比如葫芦川战役,大捷,郑朗也有谋划之功。比如西夏攻打庆州,举国不安,郑朗说无事,那就是无事。比如罗兀城,郑朗说不利,真的就不利。

  王韶用兵河湟,非是小事,朝廷必须通过诏书,他才能用兵。

  郑朗说能打,诸相不作声,也就通过了。

  河湟之战开始,第一战不仅是与吐蕃交手,而是西夏与吐蕃的联军。诏书前面到达秦州,后面武胜军战役就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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