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大三元(一)_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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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大三元(一)

  崔大郎与郑朗也醒悟过来,真想一想事儿不离奇,每次到揭榜时,皆会发生一些离奇的故事,只是王老爷子武将出身,来得更“直接”。大舅哥问:“妹夫,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大哥你不用担心,王相公非是你所想像的,他是一个忠厚长者。”

  “忠厚……?”

  “战场是战场,那是为国杀敌,处人是处人,你以为读书人全象你们一样?有的读书人读书越多,肚子里阴谋诡计就越多。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杀人都不用见血。”对王德用,郑朗肯定很了解,后来孔道辅因为嫉妒武人,将他小整了一下,整出朝堂,他还说,孔道辅是大宋最大的忠臣哪。这样的人能称为坏人么?

  “那……”

  “我朝文臣比武将贵,可有几家影响力很大,比如潘家、曹家、高家,还有他们王家,就是被废郭皇后的郭家都没有他们几家金贵。”

  “嗯。”这个大舅哥听说过的。

  “王相公本人又是相公,战功显赫,虽是武将出身,影响力比其他几位文臣宰相影响力不弱,”郑朗道,说到这里他想到另一个人,狄青,虽有影响力,可平民的身份,武人的出身,注定成了一个悲催的鬼,然而王德用不同,他家可以说是开国功勋世家,虽是武人,文臣同样不敢怠慢。又道:“三哥若娶了他家的孙女,对三哥以后仕途会很有帮助。”

  “秦家的小娘子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郑朗迟疑地答道,从仕途上考虑,这门亲事对三舅哥太有利了,可从良心道德上考虑,三舅哥不能答应。但王德用闹成这种地步,会放手?

  别以为他真的很老实,一个很有谋略的人,忠厚是忠厚,谋略是谋略,否则不会在战场上取得数次大捷,政坛上又一步步坐到了宰相位子,连他父亲王超也曾叹道:“王氏有儿矣。”

  自己化为道德的君子圣人,想让王德用反悔,恐怕也找不出什么良策。

  “他为什么看中三弟?”

  “陛下夸你们老实,三哥长相又不差……谁知道呢,我们去看一看他吧。”

  “别,你还是最好不要出门,”大舅哥紧张道。自己三弟名列六百多名,被王德用抢了去,况且妹夫。三弟除了长相好一些外,只是一块小排骨,小妹夫才是一头肥美的羔羊。有婚约也没有用,每一届放榜时,被高官贵人看中而悔婚的举子不要太多,那一届皆会出现数次事例。妻子都可以出之,况且一个婚约。

  还是自己去吧,虽然份量轻一点,可在路上安全哪,人近中年,家有妻儿,谁个来绑架自己?让王德用弄得大舅哥草木皆兵。

  大哥来到王德用的府上,顺利的进去。

  “坐,坐,”王德用亲热的招呼道。

  崔大郎坐下来,鼓起勇气道:“王相公,我三弟呢?”

  勇敢地问出这一句,很不容易。地位不同,人家是宰相,自己是一个小举子。并且相貌,王德用的相貌伟岸也好,高大也好,那么大的块头,又是一张大黑脸,郑朗说他是忠厚长者,大哥看着魁梧的老王,心里面还是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他在后院,明天成亲,某让人替他打扮一下。”

  “明天成亲?”大舅哥再次滴下汗。

  “明天是黄道吉曰,还要殿试,更不能耽搁,所以明天成亲。”王德用道。天知道明天是什么曰子,什么曰子不要紧,这门亲事得立即办了才是最重要的。

  “不合规矩。”

  “合规矩,你娘娘马上就要赶到京城,还有这封信。”王德用让下人将崔有节的信拿过来,递到崔全书的手中。

  很荒唐的事却在按照正常程序艹作。郑朗作了一个比喻,说从蔡州再绕道京城,但实际蔡州到东京城路程很远,好几百里路,要远上好几倍。因此王家的两名下人骑马飞奔,也是到三更过后,才到了蔡州城。

  王家的这两名下人本身就有精湛的骑术,换作宋伯今天早上也未必能到达。蔡州只是地方上的城池,等王家下人一路狂奔到了蔡州城下,城门早关了起来。两名家丁站在城门下喊:“我们是京城王相公家的家客,有急事要见你们知州。”

  城头上巡卒一听是京城的王相公,不用说是王德用了,不敢怠慢,小跑着去禀报崔有节,崔有节纳闷的让守卒将城门打开,将王家两个下人迎了进去,然后沏上茶,问:“不知王相公找我有何贵干?”

  两名下人一口气将茶牛饮下去,赶得急,全身是汗,口也渴,别说什么喝茶的姿态,对他们来说有用吗,喝完后,一个年长的家丁将事情经过,是王德用所讲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崔有节也晕了。

  他还没有睡呢,刚刚得到两个儿子全部考中省试的消息,这也高兴了。就是殿试诠落下来,中了省试与未中省试是两回事的,若托托门路,以后说不定也能谋一名小吏。

  忽然就发生了这件事……定了定神,心里面琢磨,有些古怪,王德用是武将,可是功勋世家,地位还是十分崇高的,远非自己这个小知州可比拟。他请自己儿子赴什么客?若是女婿还差不多。

  再者,自己儿子自己清楚,六个子女,三个儿子皆象自己,为人比较忠厚老实,倒是两个大女儿类似妻子,有些市侩。小女儿介于两者之间,灵活机变,不拘沉小节,做事利落,从来不拖泥带水。三儿子平时很忠厚,那来的胆子在一名宰相府上到处乱跑,还跟着人家孙女跑到闺房里!

  崔有节犹豫地问道:“两位哥子,中间是不是有了一些误会?”

  “误会?崔知州,难道我家相公刻意用小娘子的清白,来诬蔑你家三郎君?”

  也是……崔有节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徐氏忍不住说道:“官人哪,就依王相公之意。”

  “胡说什么!秦家怎么办?某还要不要名誉!”

  “是你名誉要紧,还是儿子要紧!”徐氏哭闹起来,心里却喜的,秦家就秦家吧,大约多陪一些礼,道一些歉,儿子攀上王德用这个高枝,以后飞黄腾达啦。

  所以说家有贤妻顶半边天,家有不好的妻子也能害半边天,崔有节让妻子一哭二闹,弄得没有了主意,道:“我同意了这门亲事,等殿试考完后,我们崔家将令府上小娘子迎娶过来。”

  “不成,我家小娘子在家中哭闹,寻死寻活,这事儿得迅速解决。”王德用的两个家丁立即拒绝。能在蔡州办婚礼吗?只要崔全忠放出来,什么真相也全部揭开。

  崔有节脸气白了,按规矩来办,你是堂堂的宰相,俺也是一个朝廷命官,非是寒酸子弟,就着近在京城办了。可儿子做得不对,自己理屈,不但自己丢人的要悔亲退亲,连婚礼也要在王家举办,这成了什么?赘婿啊!气得不行,道:“这个小兔崽子!”

  他一退就退下去了,如打仗一样,一败全军溃败,在妻子哭哭啼啼之下,写了一封信,默认了这门亲事,但太丢脸,又是朝廷命官,自己不好去京城,崔有节没有露面,让妻子代为家长,去了京城。

  两个家丁更怕夜长梦多,道:“我家小娘子在家中哭个不停,崔大娘若动身就快点动身,省得出意外。”

  万般的催促,连行李没有收拾好,徐氏在两个家丁的催促下,雇了一辆上等牛车,四更天的往京城赶。路还是有些太远,想到达京城,牛不停蹄,最迟也要到明天上午,一个家丁带着信先骑马回来禀报。

  崔全忠让王德用这出戏弄得魂不附体,又听王德用说是圣上恩准这门亲事,三舅哥傻了眼,自己又不是妹夫,怎么连皇燕京惊动了。再看到父亲这封亲笔信,最后一丝防线全部被催毁,六神无主地说:“王相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俺是鱼肉,你是刀俎,随你怎么割。

  对大舅哥也管用,王德用笑咪咪道:“是圣上赐的婚。”

  “陛下赐的婚事?”

  “难道某还能用陛下来撒谎吗?”

  “是,是。”

  “不过你来了正好,好歹是中了省试的,替某写写请柬。”

  客人多啊,他是功勋世家,又是宰相,与文臣皆有来往,连吕夷简与李迪这些大佬全邀请了,又是武将,因此象高家的、曹家的,潘家的,甚至杨业家的,都下了请柬。崔全书正好成了送上门的苦力。

  大舅哥无奈,只好与其他人按照管家的吩咐,拼命书写请柬。甭用争,看一看人家请柬上邀请了多少客人,这些客人又是什么人,就知道自家是一个鸡蛋,碰不得这块大石头。

  赵祯就驾到了。

  拿到亲家的亲笔书信,王德用心中更有了底气,迎到门口伏下说道:“参见陛下。”

  “王卿,你请起。”

  王德用站直了身体。

  “王卿,朕问你,为什么昨天你派人将崔家三郎绑了走?”

  “那是臣糊涂,看到崔家三郎为人忠厚,心中欣赏,派人请他,但没有将话讲清楚,这群孩儿们会错了意,以为是行军作战,于是杠了过来。”

  不能当真,若他真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糊涂人,赵祯也不会让他担任宰相。就是打酱油的,那可是宰相,没那个本事,这瓶酱油同样不好打的。

  赵祯与这个不要脸皮的老宰相同样有理讲不清,道:“朕去看一看崔全忠。”

  “这个啊,这个啊……”

  “有什么不对吗?”

  “好,臣陪陛下一道前去,”王德用不敢拒绝,可那小子偏偏很不好,委屈的样子象一个小娘们,怎么办?然后看到了一株梧桐树,眼睛一转,计上心头,从树下捡了一片梧桐叶子,手伸出去,拿着这片叶子在赵祯眼前转啊转的。

  赵祯啼笑皆非,道:“只要你不过份,朕说过的话会遵守承诺。”

  “喏。”

  进了府内,来到后院,看到崔全忠,让王德用派了人换了一身新郎倌的衣服,但是面容憔悴,惶恐不安。见赵祯进来,伏下行礼,很想问一句,陛下,臣订过亲的,王德用这个武人不讲道理,为什么你不讲道理啊,可看了看后面的王德用,生生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王卿,你出去。”

  “喏,”王德用没有走。

  “朕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王德用迟疑的走出去,赵祯问:“崔全忠,你从实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来。”

  中间发生许多古怪的情节,让赵祯想不明白,于是有此一问。至于讲不讲道理,赵祯能管吗?来看热闹是真的……崔全忠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来,道:“陛下,臣真的没有误闯崔小娘子闺阁,是他们强行将臣拖进去……”

  知道了,赵祯想一想王德用这中间种种无赖的手段,很是想笑。没有笑出来,走了出去,冲王德用招了招手,王德用走过来,心虚地陪着小心说:“陛下,有何吩咐?”

  “卿也是相公,榜上那么多的举子,崔家子名次并不高,又订了亲……”

  王德用老实地答道:“臣也不想啊,反正也是捉,索姓不如将郑家子捉来。”

  “不可!”

  “臣知道不可,可臣的孙女偏偏看上崔家的三郎,若不订亲,臣劝一劝,可订了亲,有些难办,于是……不过陛下,太祖时对诸功勋说道,你们奋勇杀敌,不正是想有一个快活的生活,让儿女子孙跟着你们享福,臣争的只是一个女婿,不算过份吧。”

  用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故事来争,赵祯无言,过半天才说道:“需将善后的事处理好,毕竟此例不大好。”

  放榜捉婿的故事赵祯也知道,可这个老匹夫做得太过份。

  “是,”王德用大喜,又伏下道:“廉颇七十尚能饭否,臣还未老,以后国家有兵革之事,臣还能为朝廷杀上几十个敌人。”

  这一句终于击中赵祯柔软粉线嫩的小心肝!毕竟这个老臣子为了朝廷,多次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也算有功劳的。更不好说什么,也就离开。

  ……崔家下人在客栈里等崔大郎回来,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难不成,又扣了一个进去?三郎还好一些,大郎不行啊,家中有小娘子,还有一个孩子……王德用家就是孙女多,可能值得争崔全书吗?

  两名下人跑来找郑朗,郑朗道:“无妨。”

  等了好一会儿,王府派人送来请柬,崔家是婆家,婚礼办得仓促,没有多少人,郑朗也要必须入席赴喜宴。不但送来了喜柬,还送了五个彪形大汉过来。

  是崔全书说的。

  皇上同意了,王德用更不用担心,跑到里面安慰了崔全忠几句,别委屈啦,俺家的孙女配不上你?况且你还没有娶俺家孙女,俺就替你争了一个进士。

  崔全忠不知道说什么好,木讷地道:“谢过相公。”

  “不用谢,还不喊翁翁。”

  “翁翁……”

  “很好,”王德用大笑了几声,用力的拍了一下崔全忠,差一点将崔全忠骨头拍散,然后回到客厅,大舅哥正在做苦力,王德用坐在一边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便说到郑朗身上。大舅哥忽然想起来,自家三弟都被捉了,小妹夫更有被捉的危险。王德用一听哈哈大笑,也不想郑朗被人捉,崔家不是自家,崔有节的那个知州,不是王曾他们带着使相之职外放的知州,更没有份量,想要孙女以后有一个好曰子过,也要崔家力量稍稍强大一些,包括外部的力量。大手一挥,家中最强壮的五个家丁到了客栈,对郑朗进行全方位的保护。

  不知道他们武力如何,但看他们的身材,眼中剽悍的眼神,郑朗估计了一下,这五个家丁若与京城里那些浪荡的禁军pk,有可能一人能对付五人以上的禁兵。严掌柜送晚餐过来,看到这五个家丁眼中的杀气,差一点让这眼神给秒杀了。

  王家大发请柬,京城里的大佬一看请柬,知道怎么一回事了。笑的也有,骂的也有,你这个老匹夫,品味得高一些哉。反正成了真正的活捉,反正也不顾人家有没有订亲,郑家子、或者黄庠他们这些名列前茅的举子捉一捉,倒也值得,偏捉了崔家子。

  老匹夫就是老匹夫,强悍生猛的人生不可模仿,想法也是与众不同。但还不得买王德用的账,一个个乖乖的答应前来赴宴。王家表面工作做得还是很好的,郑朗的丈母娘也接了过来。从东京城到蔡州近六百里的路,居然用了十五个时辰,第二天上午赶到。徐氏一路被颠坏了,然而高兴啊,自己儿子娶了宰相的孙女,多有脸面!没感到疲倦,精神奕奕的从牛车上下来,一个个施礼,然后一脸谄笑的与王德用家人打招呼。

  王德用一看,要糟,连忙将她安排到内宅。有些不懂,你家官人也是一个知州,儿子娶了我的孙女,女儿马上嫁给郑家子,可以说你崔家今非昔比,这种表情太掉身价啦!

  不大好说出来。

  倒是郑朗到来,让王德用觉得很开心。不是因为才华的原因,是看中了他的未来,以及他的举止与德艹。

  婚礼顺利的完成。总体而言,一切很顺利,只有秦家成了悲催的。

  酒量有限,岁数又小,郑朗很快告辞,回到了客栈。两小兴奋的迎了上来,道:“省元,刚刚陛下又下诏了,八天后举行殿试。”

  “早晚会举行的,有什么值得高兴?”

  “那不同的,省元很有可能会连中三元。”司马光道。

  王安石与小胖子拼命的点头。

  中状元算有本事,连中三元才叫更有本事。

  王德用捉女婿只是在科考无数件趣闻中又增加了一件罢了,很难说他做得是对是错,也不是他一个人做过,顶多方法与手段不同。后来什么陈世美的故事别相信,包拯忙得过来吗?那是明代人编的故事,驸马在宋朝更不值钱!是好笑的事,但小师父连中三元,才会让他们真正感到开心。

  “中三元?未必,事情未出来之前,别人如何议论,你们不用管,但你们切记,不可乱说,免得未中,让人笑话,人言可畏啦。”

  “喏。”

  可郑朗知道连中三元机会很大了,殿试出题是小皇帝出的,临轩策士、唱名、最终审定名次,皆是由小皇帝把持,不然何来天子门生之说?更知道就是科举考好,中了顶尖的大三元,未必会在政治上有顶尖的作为。可是心里面莫明的涌起了一种激动。

  抬起头看着窗外,天气真正转暖和起来,墙角处响起稀疏的虫鸣,远处蔡水传来咯咯的蛙声,天上一轮弯月高悬,给窗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色泽。有风,风声轻咽,轻轻地摇晃着花树,声音很轻柔,似是在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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