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任是无情也动人(五)_喜欢谈情说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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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任是无情也动人(五)

  我低下头点了点脚尖,有些不知所措,说还车,他怎么恩一声就不再接下去了。

  沮丧,但很快就打起精神。余光瞥到他沾满污泞的手,我暗恼自己怎么忘记把水囊带下来了,左右眺望一下,见不远处的一条小溪,便对他小声说道:

  “我先带您先去洗个手吧,太脏了。”

  没想太多,我隔着布握住他的手腕,小跑纵跃,直接把他拉到了不远的溪涧。

  水花堆在凸起的岩石边,我用掌心沾了沾微凉的溪水,转头看向他,轻咦一声。

  “仙长?”

  他为什么不动?

  微垂眼帘,眉骨投下一片明暗光影,听到我叫他,剑仙才矜持地走到溪边,也学着我的模样蹲下身。

  我歪着脑袋看他慢吞吞地伸出手到水里,却很不熟练地一动不动,只等着溪水冲出一团浑浊。又是好笑又觉他可爱,这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啊。

  “我来教你吧!”

  凑上去,我撸起袖子,抱碗状掬一捧溪水,分开指缝搓揉……

  他看我一眼,也学着我的样子拨开涟涟水清,却是污秽尽除,净白无垢。

  我这才注意到即便他动也不动,只等着水流过冲刷,那污垢竟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他的肤理肌纹很浅淡,如玉似冰,尘埃好像根本不能附着在他的身体上。

  我心里纳罕,但很快找到了解释,这修仙的自然是无尘无垢,更何况还有避尘决什么的。于是不免羞愧,人家本不用洗手,我还硬拖着他来……

  四目相对,他的瞳孔映出我的呆滞而惊讶的表情。

  我尴尬笑笑:“都忘了仙长是修仙的,和我们不一样……”

  说罢,站起身子,在裙摆抹了抹手,只装得无事发生。

  清了清喉咙,我道:“好啦,既然洗干净了,我们就直接走吧。”

  他寡言少语,但有一个好,就是不会拆我的台。

  回去的路上,我们漫步在乡路树荫下,竟也有几分浪漫的气氛。其实车坏了,倒也不全是一件坏事,起码我和这神仙似的美貌郎君有了独处的时间。

  我眼神飘忽,正想着话题搭讪,却忽然听他问道:“招……招宝姑娘当日为何会上山?”

  “啊?”

  反应过来他在问我,我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时不知道这世上真有妖兽,只以为是只老虎或棕熊什么。后来听党长说要献人牲,但一个个青壮劳力送上去喂野兽,再过几年,整个云丝乡都得陷进去。所以,我才召集人一道上山,说是捉妖,其实是想着做打虎的英雄哈哈哈。”

  他看着我,我越发羞赧,怕他觉得我不自量力。可我一个科技侧过来的,哪里知道你们修仙世界的事,这不是难为我胖虎吗!

  攒紧拳头,我想给自己挽尊说点什么,却忽然听到:

  “招宝姑娘知道修行?”

  一下转了话题。

  我想了想,答:“就一点,差不多知道一点,什么金丹大道啊,炼精化气什么的……”反正全是小说里看到的,一顿,我小心又好奇地八卦道:“仙长,您平常一般做什么呀?”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沉吟片刻,回答:“观想天地于心,感悟宇宙造化。”

  哦,发呆啊,额不,应该叫冥想!

  “可一直这样,不会觉得无聊吗?”

  他目中带几分疑惑,“万物恒变,道法常性;术无尽,道无尽,怎会无聊呢?”

  他忽然驻步。

  我没收住,一张脸糊到剑仙背上,鼻骨撞得酸疼,却乍然闻到一股香。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若要形容,我觉得像水云相接那一刻,雨将下不下,冷凝的海岸。

  “人世浮变,难守长性,招宝姑娘你心性淳良……”

  我松开手,摸着鼻子,确定骨头没断,泪眼模糊地抬头去看他。没听清他究竟在讲什么,只有他开开阖阖的唇瓣,玉笑珠香。

  他:“你……”

  那时懵懵懂懂,不知仙缘近在眼前,脑子被他隐隐的温存与亲近夺了所有神志,张口就道:“仙长第一次穿的衣服不是丝绵吧!”

  他呆住。

  我也整个死掉。

  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仙长知道丝绵吗?”

  “我们这里叫云丝乡,云朵的云,丝绵的丝。云丝乡土地肥沃,以丝绵立世,乡人事五谷蚕桑、以染彩纹绣为生。父亲觉得其中有可为处,于是便将家中钱银全数投了进去,在县里开了一家绵坊……”

  我胡乱说着话,却越说越偏,等好不容易拉住脱了缰的嘴,气氛却更加沉默。

  半晌,我蔫蔫地,“仙长,我说的东西是不是很无聊。”

  “没有。”他很快回答。

  我分不清他话中真假,低下头兀自揉着右手食指的关节骨,解释着:“因家中是做纺织的,所以才格外在意这些……”

  沉声静气,“恩。”

  “那仙长,你、你……你知道一种花吗?”

  胡乱提起的话茬,却叫我心头兀的一动,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这年头还没有棉,说“mian”多是指桑蚕的丝绵。织料多用葛、麻、丝等物。到了冬天,有钱人家尚可披动物皮毛保暖,而贫苦百姓却只能用些乱麻、乱絮填在衣服里,这便是所谓“缊袍”。

  冬无暖衣,民多冻死。

  但可惜的是,我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到过一朵棉花。

  我慢慢地描述道:“它开出的花如鹅之毳毛,能够织布御寒。不必采养,产量尤甚桑蚕,不麻而布,不茧而絮……如果能将这种花推广开来,快点进入有棉时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

  “仙长,你见多识广,见过这种花吗?”

  我期盼地看着他。

  他慢慢摇头。

  我并不气馁,鼓劲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找它,一定会找到的。”

  他:“你……不想求仙问道吗?”

  晴天霹雳!

  一定要他点明,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大机缘。但抬头看着那么仙的他,再低头反思满脑子凡念俗思的自己,顿觉自惭形秽,

  “我……好像不太适合修仙吧。”我尴尬地撇过脑袋,小声地问道:“是所有人都能修仙吗?”

  “否,仙有仙缘。凡夫俗子,无缘不可度。”

  他一顿,莫名其妙地又加了一句:“你是我……度的第一个人。”

  他这话好生奇怪,一个“度”字说得好像什么大事一样,催着我的心也噗通噗通地跳。

  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他:“那算是度成功了吗,我有没有仙缘呀?”

  剑仙沉默了很久,方道:“没有。没有仙缘。”

  我心里有些挫败,但少年气锐,自然死也不肯低头,只能拼命告诉自己,那些日夜观想的修行也没有什么意思,谁要天天对着他发呆呀!

  更何况,更何况。

  “没有仙缘也无妨,毕竟若人人都去求仙,人间岂不是空了。”对上他的眼神,我愈发笃定得意,“所以没有仙缘也不妨,我留在凡间,还有好多的事要做呢——”

  话说了大半,才觉失言,更怕他以为我曲士榆木一块,不可语于道。

  于是慌忙补上一句:“等我把事情做完了,再去求仙问道也不、不迟……”

  我越说越磕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是发现什么顶稀罕的东西。那不可偎爱亲近的姑射神人终于如冰雪初融,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鲜活情态……错愕,又好奇。

  我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面红耳赤,再也撑不下去,只好低下头。

  ……

  我终是错会了他的意思。

  于是一生,皆被他误。

  我一辈子没有成仙,也一辈子没有成事。

  四年之后,梁兵南下攻陈,陈后主自杀殉国,梁朝自北向南一统天下。

  但不过一年光景,励精图治的梁元帝薨逝,皇位传于嫡长子。

  登基后,改年号仁平为兴胜。

  兴胜元年,帝新修长安太极宫,开掘长堑,劳役数十万;数年之间,调发丁男百万计,疏浚前朝的古运河河道和水道,以联通江南;于江都造楼船、龙舟千数,以供巡幸……

  这短短几年里,数劳百姓,年15以上丁男皆需服役。而南北调丁跋涉千里,兼工时紧迫,死伤者过半;民无生息,耕稼失时,又有天下劳伤之害。

  前世,我死的前一年,洛阳宫成,帝迁都于东。

  四千万民,死一百二十。

  ……

  这个骄奢淫佚又野心勃勃的皇帝,就是我今生的舅舅,

  刘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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