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过往_满城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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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过往

  傅云宪办过的案子难以计数,绝大多数收尾都很利索,但百密终有一疏,唐奕川不信他真能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国家现在要打黑要反腐,从这类官司里寻找傅云宪的漏洞最为合适,然而傅云宪看着骄狂刚愎,实则粗中有细,他已经不接这样的官司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再以那种游走于法律边缘的灰色手段来达到成功辩护的目的了。唐奕川有个不甚好的预感,可能过不了多久,这人就会带着他喜欢的那个许苏去往国外,潇洒度完余生。

  可能是棕榈繁密、阳光充沛的南美,可能是古迹遍布、气候怡人的欧洲,当然也有可能是美国。

  他与洪锐相识相恋于美国。

  凭什么。

  人生最纠结莫过于这三个字。它让人不甘,不忿,不满足,它像网子一样把人死死困在里头。凭什么洪锐年纪轻轻枉死狱中,凭什么始作俑者胡石银与傅云宪却一个挨着一个逍遥法外,洪翎年少心宽,可以选择放弃与原谅,但他没有这样宏阔的境界。

  唐奕川自己也明白,他这背景到了副厅已经接近极限,再往上爬估计就不那么容易了,即便真有那么一天,那个时候的傅云宪只怕早就离开了律师行业。他目前靠自己的能力扳不倒傅云宪,也不能在姜书记面前表现得太过心急,因为“官派律师”四个字并非空穴来风,至少姜书记对傅云宪的印象可谓相当不错,他不止一次表示,傅云宪既有能力又有远见,不像一般的刑辩律师只会给国家添乱。

  现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仅有的机会。洪翎没白留在傅云宪的身边,他从贺晓璞那里得来一个相当重要的讯息,傅云宪曾经办的一个官员滥用职权与受贿的案子就有问题。

  可由傅云宪经手的这类案子多如牛毛,他一时很难查清楚。洪翎这小子连人带心的都被收服了,再不肯透露更多信息,他只能另辟蹊径,找别的法子。

  唐奕川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看见傅玉致在他家楼下徘徊,停留了约莫四十分钟,估计以为他不在家,又走了。他把傅玉致的号码拉黑了,对方估计也真的疲了,放弃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电话骚扰,直接上门堵人。

  傅玉致敲了两回门,一回唐奕川不在,一回他没出声。

  唐奕川在家时一般不开窗,也不拉开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有点惧怕阳光。那种特别强烈、招摇甚至毫不害臊的光亮与热度,他招架不了。他的住处比殡仪馆还荒芜寒冷,一点活人的生机都没有,唐奕川对此毫不介意,可能他本身就有点自虐倾向,他偶尔会想,我一个人烂在里头就够了。

  望着傅玉致离去的背影,唐奕川给许苏打了电话。

  这会儿许苏正跟白默在一块儿逛超市。

  买卫生巾。

  白默从香港带回一个嫩模来拍广告,顺便开了间房,想快活快活,哪想到对方生理期突然造访,他只能提上裤子,出来给人姑娘买东西,碰巧酒店离何祖平的律所很近,就把许苏喊出来一起吃个午饭。

  白默落落大方,脸不红心不跳,拿起一包“加长夜用”便把脸凑向一旁一位老阿姨,问她,大姐,这个垫屁股漏不漏啊?

  老阿姨拿着两包纸巾正在认真比价,一副沉思的模样,冷不防被身边小伙儿吓了一跳,又看对方打扮得像只炸了毛的山鸡,特别张扬花哨不正经,便踩着小碎步笃笃而去,骂了一句:“下流。”

  “嘿!”白默不恼反笑,连着扔了两包加长夜用进购物车里,回头看了许苏一眼,“想什么呢?”

  许苏也在沉思,一脸心不在焉,就差托着下巴拷贝思想者了,白默搡他一胳膊,问:“你邻居说你有阵子没回家了,家门口都落了一层灰了,你现在住哪儿?搬家了也不告诉我。”

  “你以前说……”白婧说的事情他得求证一下。尽管他对白婧早没了那方面的意思,但让一个男人坦荡回忆被戴绿帽的经历还是颇为困难,许苏吞吞吐吐,“你以前说你妹妹跟我那室友……是你亲眼看见了吗?”

  “哪个室友啊?”白默早忘了。

  “庞圣楠。特别有钱的那个,当初在学校就开保时捷,现在已经算是大律师了。”

  白默翻着眼儿回忆了一下,拖长个尾音说:“哦,他啊。”

  “你亲眼看见了?”

  “对啊,亲眼看见了。”

  “怎么看见的?捉奸在床了?”

  “那倒没有,”时间太久远了,白默使劲想了想,“反正我亲眼看见他老给我妹买东西,六位数的包啊,没睡过能这么大方?”

  “你个当哥哥的……你你……“许苏几乎吐血,噎了半晌才说,“你知不知道你妹现在的情况?”

  “你都弯成这样了还惦记她干嘛?”白默一点没觉得自己当初不靠谱,反倒一股脑地把责任都推白婧身上,“我妹那人打小就不靠谱,她现在算是混出点小名气了,但跟得了疯狗病似的,逮谁咬谁,说发作就发作。谁不知道这个圈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是她死活非要进去。我跟你说,你就看着吧,她早晚得闯大祸。”

  唐奕川打通了许苏的电话,通知他,那个拾荒老人的纵火盗窃案,市检二分院已经作出了不起诉决定。

  许苏乐得一把抱住身旁的白默,在他脸上猛嘬一口。

  这案子许苏全程介入,第一时间就为那拾荒老人办了取保候审。

  公安机关以盗窃并纵火立案侦查,当工厂那边见火光来人时,老人有弃车而逃的行为,便不足以证实电缆等杂物是工厂经理送他的论点。老人的板车上除了电缆,还有工厂里的油泵头、铁板等物,总计人民币七千多元,厂房虽未起火,但墙头被火,要补要修,又是一笔损失。许苏仔细分析了老人当时的情形,对此作出的解释是他以火烧堆放在一起的一些垃圾,方便搬运他想要的东西,而见工厂那边气势汹汹来了一群人,一位七旬老人转身就逃也是本能行为。

  许苏调看街边监控,老人白天大方推车进厂,期间曾跟厂内一位工人短暂交谈几句,他几经走访那名工人,对方期初怕惹事,后来也坦承,老人主动跟他打招呼,说自己是受经理之托来办东西的。

  许苏又去调查工厂附近的垃圾站,其中一家证实工厂方面曾来找过他们要清杂物,但厂内杂物太多,有价值的没价值的堆在一块儿,他们要收费,工厂就不乐意了。

  许苏以此为依据,形成工厂方面曾经承诺过老人的合理怀疑,罗列一二三四各项疑点,向检察院递交了不起诉的法律意见书。法律意见书直接递到了唐奕川的手里。

  许苏是够认真的,但认真在公权力面前不抵用,关键还是唐副检察长作出决定,这个案子不起诉。

  “怎么?不当面谢我?”唐奕川问。

  “我谢谢你,唐检。只是辩护人跟检察官私下走太近,不太好。”这话倒是真的。但关键在于另一方面,不是法律不准许,而是傅云宪不喜欢。

  “案子已经结了,我和你们喝一杯,不算私相授受。”唐奕川大方笑笑,“晚上定个地方,让韩律师一起来吧。”

  唐奕川为人随和,喝酒的地方也随便,一瓶白酒,两盘小菜,三人同桌,就开喝了。

  韩健先举杯敬酒,带着点拍马屁的语气神态,道:“敬唐检一杯,杀鸡焉用牛刀,这么小的案子还亲自过问,还了我们当事人一个公道。”

  “这话不对。”唐奕川举杯与韩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案件可能有大小,但公义绝对没有。对你来说兴许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法援案子,对你的当事人来说,却关系着他的自由、生命与尊严。”唐奕川的目光突然移至许苏脸上,嘴角微微一扬,“这点许苏比许多成名已久的老律师都更明白。”

  许苏突然被点名表扬,很是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摆手说:“其实也没我什么事儿,换作任何一个刑辩律师都是这么介入的。”

  唐奕川说话非常漂亮,从微博上曾经热传的美国大法官的判案视频,谈到最高院发布的《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见书》,刑法是守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却不是唯一手段。

  很长一段时间,唐检察官其人在许苏心中的地位堪比当年的傅云宪,英俊、果敢又正义,仿佛全天下的好处他一个人全占了,连着三个字的名字都与众不同,念出来唇齿留香。无论唐奕川与傅家兄弟有些什么过节,许苏依旧对其真心佩服,在君汉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毫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公权机关人员见得多了,唐奕川的存在,于老百姓而言,幸甚至哉。

  几杯黄汤下肚,距离感消弭殆尽,韩健热络着要与唐副检察长套近乎,要听他执业多年的办案经历。

  唐奕川温和一笑,表示没问题,但他有个条件,要向他们征集一些案子,因为市检二分院要出一本教材类型的书,关于控辩双方庭审如何过招,来指导年轻检察官办案。

  “我们都是小律师,哪儿办过能收进书里的漂亮案子啊,”韩健听罢赶忙去捅许苏胳膊,扭着脸看他,“但是傅云宪办过啊!那些案子你最清楚不过了,快跟唐检说说吧。”

  唐奕川看着略显茫然的许苏,扬手招来服务员,又让加了菜,添了酒。眼底那点温煦笑意加深,他说:“第一个系列是贪污受贿案,我们慢慢聊。”

  聊得忘乎所以,一顿大酒许苏喝高了。

  唐奕川也有几分醉意,叫了车,韩建要捎许苏回去,唐奕川却说他来,韩健瞅他眼神奇怪,没敢多犟一句,自己先走了。韩健走后,唐奕川没送许苏回温榆金庭,而是将他带回自己家中。

  许苏酒量其实可以,但一直没机会操练,傅云宪不准他抽烟喝酒,以至于如今稍沾点酒精就脸红,再多沾一点就眼犯桃花水波迷离,不省人事了。

  唐奕川垂目看着床上酣睡的许苏,目光很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许苏那点迷弟模样他全收在眼里,所以洪翎办不到的事情,他自己动手未尝不行。

  夜不太深,十一二点,窗帘难得拉开了。一阵大风从外头刮进屋里,除了许苏酒后软绵的呼吸声,整间屋子像坟场一样寂静。

  他早已入土半截,那风从他后背拂过,像摸过他冰冷的碑。

  唐奕川慢慢地、一粒粒地解开了衬衣扣子,直至完全袒露白|皙健壮的胸膛。他伏下上身,手掌撑在许苏枕边,与之近若咫尺。

  许苏被压迫在身上的人影弄醒了,问:“叔叔?”

  唐奕川道:“是我。”

  许苏醉意浓重,眼前一片雾气蒙蒙,只依稀看见唐奕川清俊的轮廓,却没看见他眼里的灼灼火光,他笑笑说:“唐检啊。”许苏并不觉得此刻被唐奕川压在身下有任何不妥,反倒满眼温存与认真:“唐检,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

  唐奕川问:“谁?”

  “我大哥。”

  “傅云宪?”唐奕川难得起了玩笑的心思,微笑道,“我看着有这么老吗?”

  “像他以前的样子。”许苏一眼不眨地看着唐奕川,像要说服对方似的,一股脑地往外倾倒那些褒义词,“他跟你是同一类法律人,特别正义,特别勇敢,特别广博,特别深厚,他为一场明白官司敢磕公安、磕法院,他为了替他的当事人讨个公道,甚至不惜被人报复,满身都是伤……”

  “可他现在不是这样了。”唐奕川说,“现在的傅云宪还是广博,还是深厚,但他跟正义二字没有一点关系,他为了钱敢做伪证、造冤案,他是恶名昭彰的司法掮客,他是人人喊打的腐败律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许苏急了,明明稀里糊涂迷迷瞪瞪,还睁大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纠正,“谁没走岔过道呢?他会回来的,他就快回来了……”

  “如果他回不来了呢?如果他一直都是现在这样,你打算离开他么?”

  “那也不行……”许苏是真困了,认真思考过后就闭上了眼睛,“谁让他是我叔叔呢……”

  唐奕川笑了笑,附身在许苏额前一吻:“你睡吧。”

  起了身,撇下一些荒唐念头,唐奕川将衬衣扣子又都扣上了。房间不算大,但东西更少,所以不显逼仄,反倒显得空旷冷清。他替自己倒了杯凉水,坐在窗边,打开了笔记本。他的笔记本里有个文件夹,里头密密麻麻全是傅云宪办过的案子。

  方才饭桌上,许苏单说的案情没有问题,但若与洪翎曾经说的那些合起来看,一些云雾就拨开了。

  唐奕川找到了洪翎提过的那个受贿案,一审傅云宪,二审张仲良,两位赫赫有名的刑辩大状手段尽出,一个案子居然连着扳倒了三位承办检察官,其中一位前检察官陶某刚刚出狱,正在四处呼冤申诉。而那位副市长后台够硬,月底就快出狱了。

  床上的许苏翻了个身,黑暗中的唐奕川微微眯起眼睛。

  天光大亮时分,傅玉致又来到唐奕川的楼下徘徊。他头一回看见唐奕川卧室的窗帘拉开了。

  窗帘拉开了,证明人在家里。傅玉致急急忙忙地就上了楼,一出电梯,直接跑向唐奕川的家,巧得很,门竟没锁,一拧就开了。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这水声唤起久远的香艳的记忆,所有的记忆都关乎唐奕川。

  起初对于女朋友被抢的事情,傅玉致其实没怎么太上心,他女朋友多了去,少那一个不少。但那会儿唐奕川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成绩好且长得帅,为人又很倨傲,惹得全校男生都视他为劲敌。关于唐奕川的谣言也不少,有传他其实是个基佬,有个男朋友在国外,后来大约是分手了。于是傅玉致那些不靠谱的朋党逮着机会,想要傅玉致给他们出气,一拨人装模作样地劝他忍诟为好,一拨人又不嫌事儿大的给他出了主意,一报还一报,唐奕川抢你的人,你就去夺他的心。

  当时傅玉致被撺掇着去追了唐奕川,本想等对方陷进去自己就全身而退,一雪夺妻之恨。没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先栽进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有阵子两人好得黏黏糊糊,没少相拥共浴,傅玉致心花怒放,直接拉开了浴室的门——

  “唐唐——”

  然后他就懵了。

  花洒下的许苏也懵了。他伸手遮着重要部位,像只羞怯的鹌鹑,但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一阵红一阵白,瞠目结舌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足足数分钟之后,傅玉致全身血液逆流,一腔怒气从喉咙口迸发而出:“我他妈杀了你!”

  生死关头,许苏反应迅速,一抬手就把沐浴液抹进了傅玉致的眼睛里。趁傅玉致捂着眼睛嗷嗷大叫的时候,他夺门而出,顾不得身上还没冲洗干净的浴液,抱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屋外跑。

  许苏根本没工夫解释,事情完全不是对方想的那么腌臜**,眼下傅玉致急火攻心,还真有可能宰了他。

  十二月以后北边的冷空气造访S市,凌晨时分刮了斜风,飘了细雨,眼下风停雨收,但卖早点的小贩依旧张开了雨棚,把油腻肮脏的小巷挤得跟便秘的大肠似的。苏安娜的住处在这条窄巷的尽头,以往傅云宪的大奔喜欢直接驶入,一路刮刮蹭蹭磕磕碰碰,但今天他选择把车停在外头,自己走进去。可能是兴之所至,也可能是忽然想起来,许苏以前就不喜欢他这么凶蛮霸道,嫌他扰民,碰坏了小商贩们吃饭的物什。

  文珺跟在傅云宪身边,昂首挺胸,像只金灿灿的凤凰。傅云宪依旧是黑色大衣,深色西装,气度轩昂,气场逼人,但她发觉这样的老板有了点变化,说不上来是润物细无声,还是一夕之间翻天覆地,总之,不一样了。

  苏安娜组了一个牌局,奋战整夜,收获颇丰。她嘴里咬着一只冷掉的肉馒头,在牌桌上伸了个懒腰,她最近春风得意,手气奇好,赢了钱不够,还得空就跟人炫耀,君汉所的傅大律师给她买了一套郊外的别墅,好几百万咧。

  嫉妒是血管里的蛆,蠕行啃咬,刺挠得人很不痛快。一个一直输钱的波浪头女人开口劝苏安娜说:“我心可没你这么宽,你儿子这样你也不着急?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一个男孩子,居然变成了二椅子。”

  这是老女人对“男同性恋者”的统称,甭管词儿达不达意,反正在她看来这类人都不男不女的,恶心。

  “我干嘛要急?这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怎么了?”苏安娜冲那老女人狠狠翻了个白眼,她是开明得过分,反正傅云宪是个金主,既然有求必应,何必拘谨扭捏。

  “可你儿子不愿意啊,他以前不是还有女朋友的,当初爱得要死要活的,说转性就能转性?”

  “你说白婧啊,要是肯回头我倒是也能考虑考虑。反正我们苏苏都听我的,我这辈子受的苦都是他欠我的,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老女人手气极不顺,又放了个炮,统共一算一晚上输了好几千,只能悻悻然下了牌桌,找了个搭子一起回家,刚跨出苏安娜那扇掉漆的大门,就与傅云宪擦肩而过。她有眼不识傅大状,只觉来人英俊得近乎晃眼,但一晚上输钱的那口气儿没提上来,嘴里也就刹不住车地一直嘟囔:“摊上这样的妈也是够可怜的,这是亲妈吗?这是老鸨!亏得生的是儿子,要是姑娘,能直接送出去卖肉!”

  “现在也跟卖肉差不多了,她儿子上回都当着那么多街坊的面拔刀了,哭着说不愿意再跟那个姓傅的律师纠缠不清,还不是被她逼上了人家的床。”

  这话文珺听见了,立马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她跟苏安娜接触不深,但这人的贪婪市侩令她印象深刻。这么些年,傅云宪对苏安娜有求必应,对方也越发肆无忌惮。

  她猜想傅云宪也听见了。

  买给苏安娜的小别墅是文珺办妥的,付了定金,签了合同,合同上的名字是许苏,只等期房建完之后,再办产证。

  按说这点小事按说交给她办就行了,但可能是苏安娜连着来电催了几回,傅云宪伤势稳定之后,就亲自给她把合同送了过来。

  苏安娜一见傅云宪便眉花眼笑,咧开一张馊烘烘的嘴,要留傅云宪吃早饭。傅云宪匆匆扫视四周,芝麻粒儿大的屋子一眼到底,确认许苏不在,便摇头婉拒了。

  先捎文珺回君汉所,再让让司机把车开回温榆金庭,肩上的枪伤隐隐作痛,傅云宪此刻有点乏了,闭着眼睛在车后座上养神。

  这会儿时间还早,街上人少车稀,一点响动会被无限扩音,跟公放似的,驾驶座上是君汉的司机,突然带了一脚刹车,道:“这不是……这不是傅二爷跟许主管么?”

  方才被傅玉致“捉奸当场”,许苏偏偏嘴贱,不好好解释反而火上浇油,他边穿裤子边逃命,边逃命还边还嘴:“呸!你丫什么玩意儿就敢糟践我男神?分手该你的,唐检早不爱你了!”

  然后就结结实实绊了自己一个大跟头。见傅玉致杀气腾腾地又追过来,只能撂下长裤继续逃命。他在前头跑,傅玉致在后头追,满眼是晃动着的两条大白长腿,还有雪团子似的两瓣屁股,一派“神仙到此也生淫”的光景,越发妒火攻心,非揍他不可了。

  许苏前脚下了公交,傅玉致后脚打车到来,两个人在温榆金庭附近的林荫道上又闹起来。

  傅云宪睁眼,转脸,看向窗外,眉头一紧——大冬天的,许苏只穿一件单薄衬衣一条四角内裤,扣子歪歪斜斜,没一颗准确在位,他光着两条长腿,跟傅玉致两个人上蹿下跳的,如同猫狗互相逐斗,完全不成体统。

  傅云宪叫停了司机,下了车,许苏眼尖,立马跟遇见救星似的朝他跑过来,一下子就钻到他背后去了。

  许苏牢牢抓着傅云宪笔挺的西装,弓着腰,从他身侧探出半截脑袋,一见傅玉致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又赶忙把脑袋缩回去,喊一声:“叔叔,无缘无故的他就打我!”

  好嘛,恶人竟还先告状,傅玉致被许苏激得理智全无,咬着牙扑上来,被傅云宪以肩膀一挡,又一用力,生生给撞了回去。

  傅玉致没想到哥哥会对自己动粗,脚下一个趔趄,居然跪在了地上。

  傅云宪脸色一沉,呵斥道:“老二!发什么疯?!”

  傅玉致自身越狼狈,越发觉得躲在傅云宪背后的许苏面目可憎,他仰脸怒视亲哥,口不择言道:“他在唐奕川的床上被我抓着了!你他妈就是个老龟蛋,老傅家的祖坟都冒绿烟了——”

  “你这是跟谁说话。”人说长兄如父,傅云宪俨然教训不孝子的严父,结结实实扬起手掌,搧了傅玉致一巴掌。

  傅云宪管教弟弟倒不是为了替许苏出气,也不是信了许苏真跟别人上了床,只是不明白,为了一个来路不明、动机不纯的唐奕川,人前潇洒,人后疯癫,这么些年,何苦。

  可是傅玉致也不明白。

  他的爱情观其实素来大方,好聚好散或者海枯石烂,前者用来打发那些姑娘们,后者独独留给了唐奕川,这段起因并不单纯的感情,既无琐事口角,也无矛盾冲突,甚至在他做出了一辈子的承诺之后,唐奕川亲口答应说“好”,第二天就不见了。

  只留下一个根本算不上是理由的借口。

  因为你哥。

  “哥,你他妈被这小狐狸精灌迷药了吧!你养了他那么多年,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除了给你惹麻烦还给了你什么?”可能是那一巴掌劲儿太大了,傅玉致热泪滑下两行,说的是他亲哥,说的也是自己,“不是让你操就表示他爱你,他根本不爱你!”

  傅云宪倾下|身,把傅玉致抱进怀里,安慰似的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老二,不值得。”

  兄友弟恭的场面倒是挺感人,许苏也安静了,神色复杂地望着傅玉致,既哀其不幸,也怜其不悟。爱情这东西蛮不讲理,值不值得又岂是一句话能作数的,傅玉致自知失态,摇了摇头,抹了把泪,喊了一声“大哥”,起身走了。

  北风其喈,这会儿更烈了些,刮得万物凋零,整条街上只剩白花花的寒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凿。傅云宪回头,见许苏没了方才的闹腾劲,整个人哆哆嗦嗦,两条雪白的长腿都青了,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磕的。傅云宪解下大衣,衣为皮儿人为馅儿,像包饺子似的把许苏裹了进去。

  坐上黑色大奔,跟着一起回到温榆金庭,许苏是被傅云宪抱进浴室的。他摔得狼狈不堪,冻得四肢僵硬,下了车就不怎么走得动道儿了,赖皮似的把自己嵌入傅云宪的怀抱。

  当头一捧热水浇下,许苏总算回过魂来,赶紧撇清自己:“我就是喝高了,在唐检家里打个地铺……韩健那臭不要脸的,也不知道捎我回来——”

  傅云宪垂着眼睛,也不作声,耐心听着许苏解释。他抬手轻轻刮摸他的脸,如同爱|抚一匹上好的丝绒,突然间手指发力,一下捏住了他的喉咙。脸色看着倒是相当平静,没有生疑,没有动怒,只是一双深邃眼睛微微眯起,眉间拧出一个性|感又浅显的川字,被湿了的额发隐隐遮住。

  许苏被莫大的压迫感所笼罩,傅云宪手劲无故加重,他渐渐感到喘不上气儿了。

  “叔……叔叔……”许苏起初心虚,还不敢胡挣乱动,只一味扑棱棱地扇动眼皮。结果进气越发比不过出气,他就快被勒厥过去了。

  终于,傅云宪眼神软了一些,虎口稍稍一松,许苏才勉强能透进一**气儿,还来不及大口呼吸,傅云宪已经用炽热柔软的舌头封堵了他的嘴。

  两个人隔着湿漉漉的衬衣拥在一起,许苏被吻得昏昏沉沉,腿都失了知觉,整副身体软软地下滑,幸而傅云宪扶着他的后脑勺,他才不至于彻底软倒在地。傅云宪本就高出许苏大半个头,眼下完全占据上位。低下头,背部肌肉紧绷如弓,他以压迫的姿势释放这个吻,吻得深刻有力,舌头深深卷入许苏的口腔。

  洗完澡,怕**,许苏先一步逃离浴室,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玩手机。先回白默消息,白默定下了他与白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发来新家住址,说不必有压力,就是家庭小聚。

  随后又刷了刷微博,然而今天微博瘫痪了,半晌才有反应。

  当红流量花旦突然失踪。该花旦的母亲宣布要与经济公司对簿公堂,而经济公司也公开发表声明,正与警方积极合作寻人,但表示情形并不乐观。

  这位失踪的花旦正是黄舒莹,那天她放了《缘来是你》节目组鸽子,不是耍大牌,而是已经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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